年底岁末，我随先生去走访了他所负责的几个随班就读孩子。那天晚上，我睡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天光漏泄。偶尔有婴儿的哭闹，和冰箱形成了巧妙的同频。我感觉自己像一株海水稻，周围不是声场，是潮汐。

托尔斯泰曾说，幸福的家庭相类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那是些什么样的孩子啊！“快乐天使”综合征患儿，脑瘫患儿，重度癫痫患儿……可是，我不是答应了师傅，要为那几个不幸家庭写新闻报道吗？满目疮痍，我怎能写成一纸锦绣？迷茫中，我拨响了师傅胡卫红的电话。我絮说完毕，电话那头传来了师傅朗朗的声音：

他们不都在执着的成长吗？……你的视而不见，是淡淡的暖。

最后这句话，一下子敲开了我记忆的绿漆大门。

那年，正当青春的我，接收了师范毕业后的第一届初中学生，军，是其中的一个。去军家里走访时，我才知道，军的爸爸是侏儒，妈妈重度弱智。军上小学时，妈妈无故走失，至今杳无音讯。军和爸爸租住在一间又破又烂的房子里。我的心被震撼，也被深深刺痛了！多么可怜的孩子！我决心要尽力帮助这个孩子。我带头发动了整个年级捐款，组织了一个小小的捐赠仪式。为此，我还写了报道，几天后，新闻见报了，军站在队伍前面接受捐赠的照片，也登载其上。热血的我，忽略了一个细节，当时的军，始终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无从知道。

多年以后，某年春节，我在大街上与军重逢，他说，大学毕业后他就南下打工了。“我很感谢您，没有您，我可能老早就辍学了。可是，您知道吗？自那次捐赠报道后，我的自卑感如小蛇般潜伏心中，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抬起头看人，怕人家可怜自己的眼光。”军坦诚的话语让我愕然。那样天真的热血沸腾的付出，那样傻里傻气不留余地的热诚，竟然不知不觉中灼伤了一个敏感少年蜷曲的内心！

如果那时，我能选择性视而不见，用悠和一点的方式帮助军，是不是就能把那种难堪转化成青春里淡淡的暖？

我想起了道别时，14岁自闭少年程那幸福的笑容，似春日照耀的瓦尔登湖，似碧叶缝隙透过的一缕阳光，让人心里纯净、温暖……

我想起了归途时，村里飘来的腊酒熏肉的诱人香味，田畴不知何时泛起的茸茸绿意，垂柳枝头鼓出的一个个鸭嘴黄的芽儿……

整理好思绪，我起床开始敲击键盘，于是，后来发表在“新湖南”的文章《‘快乐天使’的笑》，就有了这样温煦的结尾：

屋子里暖烘烘的，房檐下挂着两个红通通的灯笼，屋后是直达资江河边的好几亩绿油油的莱地。“快乐天使”婉妍的快乐从何而来？我们心中已然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