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你们,就好像见到了我的老师闻一多。”这是在他陈旧而简陋的客厅里,一番寒暄之后,大希老人的感慨。后来,当我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才明白,这绝不是一句委婉的客套话。
初见伍大希,是十余年前听他的报告。作为闻一多先生的关门弟子,《最后的演讲》的记录、整理者,虽然已经在湖南教育学院离休,老人还是受邀在全国二十多个省市作巡回演讲。那天,他用传神的语言,再现了那段光辉的岁月;翩翩风采和澎湃的激情倾倒了莘莘学子,感染着台下一众盟员。偌大的礼堂座无虚席,连窗台上都爬满了人。
这次盟省委决定重修盟史,要采访部分离休老同志。听到我们的请求,耄耋之年的老人爽快地答应了,甚至在电话里面都能感受到他愉悦和期待的心情;在七月流火的一个上午,他和我们回顾了自己坎坷而传奇的一生。武老是1946年在昆明加入民盟的,闻一多、吴晗是他的介绍人。因为积极投身“一二一”反内战学生运动,曾被捕入狱。解放后,任《湖南教育》主编,又被错划为右派,蒙受牢狱之灾。不是每一个历经磨难的人都能坦然面对过往的崎岖和不平;在娓娓道来的叙述中,我们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他对命运多舛的幽怨。而在说到当年在国民党的监狱里,他的发妻勇敢地与他铁窗相恋时,还俏皮的反诘我身旁的美女记者: “她当时是名冠一时的校花呢,如果是你,你敢吗?”也许声音已不及往日洪亮,而诗性情怀,赤子心境一如当年。是的,就像荷尔德林咏唱的那样,虽然充满劳绩,人还是这么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强烈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略显零乱的书刊上,微染的尘粒也闪闪发光,仿佛墙上的山水画卷也愈发的灵动起来。
伍老的书画更多珍藏在内室。墙上悬挂有闻一多先生不同时期的三帧照片,朱自清先生亲笔手书的七绝诗卷,小小斗室因之而庄重肃穆。在谈及其收集、整理时,他是那样的自豪,珍爱之情溢于言表。我忽然感悟到了老人虽历经磨难而丹心不改的内在因缘。作家章诒和在臧否民盟人物的时候曾说,“我知道,朱自清、闻一多是极具气节的爱国者。”当年先烈以口笔为刀枪,慷慨赴死,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共和国的旗帜,也照亮了一代革命青年无怨无悔,矢志追随的前路。“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或者,依照维特根斯坦的说法,如果我们不把永恒理解为时间的无限延续,而是理解为无时间性,那么在任何一刻活着的人,也就永远活着;活在敬仰其品行,践行其理想的后来者的心里。我们常说民盟精神薪尽火传,大希老人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忠贞恪守就是生动的说明和鲜活的注释。
告辞的时候,老人执意拄杖送我们下楼。在挥手告别的一刹间,他扬着手中的拐杖,近乎高喊着:“见到了你们,就好像见到了我的老师闻一多。”同样的一句话,再次听来,才恍然领悟到其中的深情,令人感慨良多。一段师生间的旷世奇情,既印证了两代民盟人的至情至性,也彰显着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的生生不息。盟省委主委杨维刚在阐述民盟精神时,定义其特质为以“仁爱”为本,以“教化”为基。如果说李公朴、闻一多杀身成仁,以生命和鲜血对无求生以害仁作了诠释;那么后来如伍大希者,承继其以天下为公的衣钵,在各地巡回演说,对广大青年进行爱国主义和人生观教育,被誉为“人文素质教育资源的新发掘”,就是对民盟教育传统的发掘和光大。
大希老人:见到了您,就好像见到了我们敬仰的前辈先贤李公朴、闻一多、朱自清诸先生!
自炎夏以来,我们采访了多位离休老盟员,其中还有在湖南民盟初创时期在湘南打过游击战的湖南师大唐道能教授,离休后仍致力于民办教育事业的蒋静教授,衡阳民盟的创始人张鹤皋特级教师等等。但是也留下了遗憾。比如,我素所景仰的乡贤,曾任湖南民盟统战理论研究会副理事长、民盟长沙市委专职副主委的曾楚樵公,已于两年前仙逝了。记得2009年为纪念湖南民盟地方组织成立60周年在枫林宾馆召开的老盟员座谈会上,曾公说到省盟初创时期筚路蓝缕的艰辛,追忆和自己的入盟介绍人、同班同学——也是湖南民盟的创始人之一的张梓敬之间的深情厚谊,不禁涕泗横流,失声痛哭,令举座为之动容,窗外明媚秋光也悄然暗淡!
秋风渐紧,重阳即临。谨以这篇小文遥祭那些为民盟的建立和发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先烈,并祝健在的前辈老人身康体健,期颐可期。(彭维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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