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我以农民作家、无党派人士身份,当选汉寿县政协委员后,便将文史资料的搜集和写作,视为履行职能的重要使命。其中,搜集中国民主同盟早期的朋友翦伯赞的史料,即成为破冰之旅。
那年9月,我自费“百里走单骑”(骑自行车),去翦伯赞故园——桃源县枫树维吾尔族乡采访。由于当时被采访者都忙于日常事务,又见我面孔陌生,只匆匆提供了一些史料梗概,难得有独特感人的故事情节,更缺少有血有肉的生活细节。而这点恰恰是史料作品需要的:只有独特感人而又具体生动的记述,才会再现那个真实存在的“过去”,才能体现史料的“三亲”性和厚重感。
为达到这个目的,那年10月我第二次去桃源,找到时任枫树维吾尔族乡乡长的翦象友。1956年5月翦伯赞奉命回老家视察,走进儿时读书的翦家岗小学堂时,小象友就坐在翦老坐过的位子上,被翦老戏称为“你是我的校友呢”!并与这个同辈份的“小弟弟”拉家常(翦伯赞幼名翦象时)。此次,翦象友向我提供了一个重要情节。1966年8月,翦象友串联去北京,趁空看望已身处逆境的翦伯赞。翦伯赞向他聊起自己与史学家郭沫若感情交往中的一件事。1952年春天,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老虽然事务繁忙,仍然抽空拿起长锋羊毫笔,在白色宣纸上,应约为翦伯赞已经病故三年的老父题写碑铭:横额为“数学专家”,竖条为“翦奎午之墓”,落款是“沫若敬挽”。翦伯赞动情地说,当时他瞅着郭老那熟悉而颇有特点的行书字,良久无言,禁不住清泪长流:既是为亡父致哀,更是为好友的真情感动。后来翦伯赞将郭老题写的碑铭,托交那时从中央民族学院毕业回乡的学生翦必成、翦万友,交给桃源县翦家岗老家的亲属了。说完此事,翦伯赞特意询问起老父墓碑的近况,当翦象友如实秉告已被造反派毁掉后,翦伯赞陷入沉默中……
结束对翦象友的采访,我又赶往桃源县农校,再次找到翦伯赞的堂弟翦象阳老师。也许为我的诚心所动,翦老师提供了两个独特的细节:一是上世纪50年代中期,翦伯赞将自己心爱的橡木古椅赠给郭老,致使他“谢甚谢甚”不已;二是在50年代和60年代初期,郭老许多次出国访问前或出访归来后,都要亲临北大燕东园28号翦舍,与老友翦伯赞叙谈。逢就餐时,郭老上桌后喊声“吃”,就动筷子了。翦伯赞吃饭离不开小朝天辣椒佐餐,荤菜中尤其少不得放辣,因此夫人戴淑婉做菜偏重于辣。而郭老只选适合胃口的菜,一个劲地吃;且先吃先放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和。
这些情节和细节,此前的任何资料和文献中绝无记载,如果不是出自翦伯赞的直接亲属之口,不是出自与他促膝交谈过的亲历者之口,局外人是无法知道的,也不可能想象、推理得出来。它是文史资料的“骨骼”和“血肉”,有它,史料就有了支撑,就鲜活了。我把这些情节和细节视为珍宝,原汁原味地记录在采访本中。
随后不久,我又前往长沙市长郡中学,找到翦伯赞侄子、退休教师翦天予老人,向他搜集、核实翦伯赞的资料。并获知了翦伯赞次子、全国政协常委、中国农工党中央副主席翦天聪教授的联系方式。第一次与翦天聪通信时,他因与我素不相识,不愿提供家父的资料。为此,揣上汉寿县政协一位负责人的介绍信,第三次前往桃源,找到县委统战部的马志亮先生。马先生真诚和蔼,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并应我的请求,从桃源县《翦氏族谱》上复印了有关照片。因此我再次对翦天聪去信时,特意寄去了他曾祖父母、祖父母们的遗像。他看到几十年未见过的这些遗照后,激动不已,亦为我的诚切感动,欣然寄来我所需求的史料。
我通过努力获取“亲闻”的第一手史料,相继写出翦伯赞系列文史作品《“雄才今日识秦皇”》(人民出版社《人物》1992年第2期)、《建国后的郭翦之交》(人民政协报2003年1月9日)、《历史的天空,回荡的湘音—毛泽东与湘籍史学家翦伯赞》及中篇纪实文学《翦伯赞故园行》。这些篇什受到读者好评,也有外地政协领导、文史研究专家来电来信,给予我赞许和鼓励。2003年,常德市政协聘请我为“文史资料征集研究员”。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搜集史料的增多,翦伯赞先生清癯的形象经常出现在我梦境里。那是一位何等亲善、可敬的长者呀!我进入一种与他神交的境界,这是难得的写作佳境。
往事如烟。为我提供翦伯赞史料的前辈中,不少人已经作古。我在感念他们的同时,也体味到:历史人物和事件是无法复制的,文史资料带有抢救性质,如不及时去找、去挖、去抢、去救,它可能就一去不复返了,造成永远的损失和遗憾!
难忘搜集翦伯赞史料的经历,也感恩政协文史写作的苦乐岁月。是它,开启了我的心智,提升了我的品格,充实了我的履职生涯!(此文曾获湖南省政协“辉煌 60年.我与人民政协”征文一等奖。)(本文作者系常德市盟员朱能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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