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 提 树 下
王 定
在广州这样的城市里,每天只看见人或悠哉游哉地喝茶,或讨价还价地打拼,过的是再世俗不过的实在日子,怎样也难于想起佛教道场来。然而光孝寺和六榕寺偏偏就在这里,而且是广州最古老的两座建筑,所以,我到了广州之后,别的地方没怎么去,这两座古寺是决计要游的。 去六榕寺时,带路的是一个在广州工作十多年却不知六榕寺为何物的小学妹,天又下着雨,自然只好由“的哥”领路。到得寺门前,只要一元钱参观券,在率先进入市场经济时代的广州,这够让人意外了。入得寺来,看那庙宇很是精致,许是雨洗的结果罢,琉璃洁净,地上无尘,更显得佛家清静地,宝像庄严身,令人忘却世俗尘心,不能高声说话;镶在墙上的一些石刻宗教故事也颇生动,可以让人观摩流连,抛却烦恼。六棵大榕树点缀在庭院之间,虽有一棵似是后来补种的,也非一人能合抱,使整个环境顿增古意。在喧嚣的都市中居然有这么个去处,确让人心旷神怡,精神一振。只是六榕塔正在维修,进去不得,而多少有些遗憾。 从六榕寺出来,直驱光孝寺,那光景就大不同了。这地方原是西汉越王赵建德的王府,自然阔大轩昂;后来送给了佛门,叫做法性寺,宋以后改名制旨寺,后又改名为光孝寺。相传“昔宋朝求那跋陀(罗)三藏,建花戒坛,预讖曰:后当有肉身菩萨受戒于此。天监二年,又有梵僧智药三藏,航海而至,自西竺持来菩提树一株,植于戒坛前。立碑云:吾过后一百六十年,当有肉身菩萨来此树下,开演上乘,度无量人。”这里预言的“肉身菩萨”就是佛教禅宗的六祖慧能。有意思的是,六祖慧能在十五年(一说五年)前就已被禅宗五祖弘忍付以法衣、禀为六祖了,而到广州后才剃度!也就是说,六祖慧能是已经得道解脱、成佛作祖后才剃发受戒、成为一个出家人的。慧能并不识字,但他得法的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本清净(后来《祖堂集》中改作“本来无一物”,门票上即是),何处有尘埃”大是有名。细细地琢磨,禅宗所要宣扬的,是人人都有佛性,不须念经拜佛持戒坐禅向外延求,只要向内体验内在于自心的佛性、真谛,讲求“顿悟”,便可成佛,因而禅宗和尚呵佛骂祖也无所不可。禅宗的不断壮大使得光孝寺的地位也不断提高,据说当年智药三藏手植的那株菩提树,也成为了中国的菩提树之祖,我国所有的菩提树都由此树分出。这株树至今仍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但比较起来,六榕寺的那几棵榕树要显得高大粗壮、古意盎然得多。 在寺中走了一圈,又到菩提树下坐了一阵,思维却老集中不起来,只与学妹东一句西一句地瞎扯。寺中的古迹不少,却不象往常那样吸引人,似乎都并不独特;但六祖慧能于其下得到亲证的菩提树究竟是非同小可,我不由得摘下一片菩提树叶,很郑重地收好,便离开了光孝寺。 回到长沙后,不时把玩着早已干枯的菩提树叶,对光孝寺的印象逐渐模糊成一片,与广州的繁华喧闹重叠起来,异常的热闹,又异常的清净,似乎看见慧能坐在菩提树下,又仿佛是自己正攀着菩提树的枝丫跟学妹聊天。 偶尔读李泽厚先生的《哲学美学文选》,间以翻翻禅宗的《坛经》,以那片菩提树叶做书签,夜深人静之际,似睡非睡之间,恍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审美的“悦志悦神”、什么是超道德的本体高度、何为“天人合一”之境界、慧能如何能以文盲身份战胜学识渊博的神秀禅师而成为禅宗六祖……旅游不停留在观赏物象、求佛不寄意于来世往生,直下承当今生现时,则王府里即是寺庙,榕树下也是菩提,喧嚣中自得清净,没登过六榕塔也就不是遗憾了。 我不知把意思说清楚没有,还是抄一段《坛经》于后作蛇足罢: “善知识!‘众生无边指愿度’,不是慧能度,善知识!心中众生,各于自身自性自度。何名自性自度?自色身中,邪见烦恼,愚痴迷妄,自有本觉性,将正见度,即悟正见,般若之智,除却愚痴迷妄众生,各各自度。”(作者系第一师范支部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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