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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的亮罾

编辑:redcloud 2014-06-10 00:00:00

 

    弟弟从小就爱捕鱼。一九五八年他十九岁,便从师学用亮罾。他体格健壮,虎背熊腰。夏秋季节,一到夕阳西下,他就打着赤膊,把捆好的竹竿和罾网扛到宽厚的肩上,用右手扶着,左手提起放有零碎杂物的腰篮,迈开稳实的步子,扭动活泛的腰身,往湘江进发,直至次日东方露出了第一道曙光才回家。带回的腰篮常盛满条形的小鱼,惹得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全家男女老少个个笑逐颜开。弟弟与我一锅吃饭,一块儿长大,以前觉得他并无异能,殊不知到大跃进的年代,他真的“跃进”了,扳鱼竟能誉满街邻,这不得不令我这个做老兄的也刮目相看了。

    一九五九年,我考入湖南师大,初秋某个周末的傍晚,我决意去见识下弟弟的渔技。沿着湘江的高堤找了里多路,才发现他正在堤下的木排上摆弄罾网。此时,由于面前通向下面的坑坑洼洼歪斜狭窄的小径已模糊不清,我探着狐步向下挪动,经过一刻钟才到那随波动荡的木排上。定神一看,刚才那扬帆急进的轻舟中流击水的健儿、三三两两的游人一齐被吞没了似的。湘江成了个黑魆魆的 大壕沟,让你望不远,看不清,捉摸不透,只有波涛声显示了它的力度。江心两三点渔火,朦朦胧胧的,像渴睡人的眼,大堤的身影被它们衬托得更加高拔、绵延。

    弟弟用四根竹竿交叉支撑开一张大罾网,沉入排沿的江水之中,临排点燃一盏特制的油灯,它的光线集中成为一束,从前方射向罾内,这是冲着鱼儿的趋光性而设的,也是“亮罾”这一名称的由来。在露出水面的竹竿扭结处,悬着个装满活蛆的小纱布袋,正对着亮罾的中央。纱布袋下端的一角被剪掉,形成一个小口子。袋内的蛆虫蠕动着,隔几秒钟从小口子掉下水一个。那白色的小生命在灯光的照耀下一路翘着,摆着,清晰可见。一个,两个,三个……终于有一个刚掉进水里还没来得及扭摆,就被一尾轻快的小鱼窜来吞去。修长的身条弹起几颗水珠,氽场一周,倏然飞逝,把自己的潇洒和惬意表现得淋漓尽致。弟弟的脸上立刻泛起有望的喜悦。大约隔半个小时,罾内出现了七、八条小鱼嬉戏追逐。它们纷纷跳跃,轻快地在水上划个半圆再扎入水中,宛如水下木偶舞女的飘带旋出了水面。我不禁兴奋起来,连忙示意弟弟起罾。他不听我的,结果全溜了,罾内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那白色的小生命逐个下坠。河风习习,拂去了初秋的热躁,送来了爽心的凉意;浪涛阵阵,不断使劲儿吻着沿河的木排。我有点儿失意了,就躺在晃动的排上,尽情体味着孩儿置身于摇篮中的舒适感受,任凭偶儿溅来的几滴水点和随风而至的水草清香把我送入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弟弟把我推醒。原来罾内又热闹起来。借着灯光,隐约看见那些几寸长的鱼儿像队伍一样源源不断开进罾内,然后跳掷翻腾,转眼间形成了一锅开水似的。“此时不起罾,还待何时!”我向弟弟频频示意。只见他激动得连手都不知如何摆放了,却不使出这决定性一招,真叫人干着急!进罾的鱼儿络绎不绝,堵死了罾内鱼群的退路。只见灯光照射活饵滴落处,已是鱼挤鱼,鱼碰鱼,弹不开,跳不起了,终于形成了鱼头攒动的高密度。这时罾的四角悄然上升,罾内出现了短暂混乱和急剧挣扎。只见银白色的锦鳞从罾的四周向中心滑动,罾沉甸甸的,被拉成圆锥形,舀上一称,竟有十八斤,兄弟俩乐得跳起来。弟弟把罾又沉入江中,便开始破鱼。他一刀划下,鱼从头至尾出现一道鲜红的纵缝,再用力横着一刮,动作轻快连贯,简直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视”。

    当晚还看弟弟扳了几罾,都不及头罾多。每罾鱼都有其特点。虽然大体相仿都是扁平的银白色的鱼条,但有时一罾,鱼背全透着淡淡的蓝色,这叫蓝刀子;有时一罾,鱼背全泛着浅浅的黄色,这叫黄练儿;有时一罾全大些,每条七、八寸长;有时一罾全小些,每条只有五、六寸。我暗自思忖:这些群聚的鱼儿受光的招引食的诱惑一来竟是整个家族,甚或是整个部落呢!否则每罾鱼决不会如此整齐划一。弟弟说,首先来的那条鱼是侦察的,回去报告后,带来几条鱼,那是在确认,第三次才倾巢而出,蜂拥而至,它们的行动可有层次哩!弟弟的比附我难以完全置信,但我从中发现,水生动物在湘江中代代休养生息繁衍发展渐臻兴旺的信息在人们的大脑中形成了多么丰富而又饶有兴味的演绎。

    一九六三年我毕业后,执教于湘江之滨,一晃三十多年。当年的青年成了退休老人。于是有闲情徜徉于湘江堤岸。这儿的渔事长盛不衰,但观其收获从未令我惊喜过。曾看人用罾扳鱼,花了半个钟头扳一罾,仅得两条寸长的小鱼,而垃圾却有一大堆,我只能哑然失笑,看起来都没兴趣,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一天,我去弟弟家,发现他当年用的罾网仍在,不过和那竹竿缠绕捆绑在一起,尘封多时了。我怂恿弟弟再使当年的绝招,弟弟摇头说:“不行了,污染严重,特别是工业废水毒害鱼虾,湘江里现在根本没有鱼类的群体了,剩下的是点散兵游勇,能扳到些什么!”这位深谙鱼道的老人也只能谓然长叹了。

    据研究捕鱼史的人说,“亮罾”源远流长,在湘江已有数千年的使用历史,可谓与中华民族同步产生,跟中华文明息息相关。弟弟有幸,算来不知他该是多少代的传人,但愿他的亮罾有朝一日能恢复童话般的魔力,别像古代“匠石运斤”这个寓言所述说的那样,因为搭档死了,匠石运斤成风削掉对方鼻尖上白粉的精湛节目就失传于人类了。(彭复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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