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山里的人们,劳作之余最好的犒赏,莫过于晚上能看到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了。
夏天白日很长,望穿了山顶的云,天才有点儿阴意,每当这种时候,我们就会催促父母早点收工回家,表面的理由是太累,心里想的是晚上要去月光底下疯。父母当然是疼爱孩子们的,大家说累了,他们纵使有千个不愿意,也只好选择打道回府。父亲挑着担子走在前面,那多半是一担自留地里扯回来的青草;母亲扛着锄头走在中间,锄头尖已被土块擦得晶亮晶亮,泛着一种白光;我们呢,大的背着背篓,里面一般是些柴草,小的可能提一只倒空了的水壶。家里孩子多,跟着父母下地的多半是姐姐和我,其余三个有的要读书,有的得给生产队放牛,有的天南海北地跟小朋友玩,她们是要到父母回家时才叫得拢的。
回到家,母亲忙着烧饭做菜,父亲忙着修理猪圈、农具、雨具,我们几个则急切切地把家里的椅子、凉床搬到地坪里,为晚上的乘凉做准备。天完全暗了的时候,月亮会从后山爬出来,它有时象把小砍刀,弯弯的,还有深深的锯齿;有时如一张张满的弓儿,似乎轻轻拉一下弦,就可以弹射出去;有时又似圆滚滚的烧饼,让贪吃的我们恨不得美美地咬上一口。大山里雨下得勤,天空洁洁净净,月光自然也清清爽爽;加上常有小风,月光在地坪里飘飘忽忽,更是增添了一种别样的韵味。我们姐弟兄妹或者躺在凉床上阅读天空,思考些奇怪的问题,比如月亮、星星怎么不掉下来,我们觉得这个疑问天经地义,月亮和星星总不会比一片树叶轻吧,树叶可以掉下来,月亮和星星为什么不会?或者借着月光在家里捉迷藏,时而躲到楼上,时而藏到地窖里,里面伏在扮捅中,时而隐在树后,弄得家里噼噼啪啪,父母烦了,常常忍不住骂几声;或者就在周围的田埂上捉萤火虫,捉了之后将其放到墨水瓶里,然后盖上上面凿了孔的盖子,盖子上的孔是用来通气的,我们那时虽然知识贫乏,却也知道动物和植物都离不开氧气的道理,集到十只、二十只萤火虫,光儿大些了,就提着墨水瓶在铺满月光的地坪里晃来晃去,比较萤火和月光哪个更亮、更好看。
晚上8点钟左右,父母忙完家务,有了空闲,会到地坪里来,这时在月光地下东奔西跑的我们立即安静下来,围在父母身边,听他们讲故事。母亲喜欢讲红毛野人,父亲爱给我们讲三兄弟分家。红毛野人的故事是说孩子们的母亲回娘家,嘱咐三个小女孩不要随便开门,结果孩子中的一个不听话,放进了冒称其外婆的红毛野人,害得三姐妹都被红毛野人吃掉。我猜想母亲讲这个故事的目的,肯定是想教我们变得更乖的。三兄弟分家的故事是说三兄弟长大独立门户时,老大想得到家里的钱,老二希望争得家里的房子,老三只要父亲的手艺,结果,老大的钱赌光了,老二的房子被洪水冲垮了,只有老三发家致富。父亲的故事,教喻意义也非常明显。
最忘不了的是月夜的一次远行。我9岁的时候,家里决定建房,建房必须要请锯匠锯檐皮。我们村没有锯匠,得去10多公里外的一个村子请。那晚的月儿特别明亮,洒在地上就象泼了一层白白的银子,掉个针到地上都可以看到。父亲拿了其实没有多少用处的手电,叫上我,一起向那个锯匠家走去。我们是沿着山腰走的,一路上,风轻轻吹拂着,山脚的稻田里蛙声一阵接一阵,时而悠扬时而婉转,我的心无比快乐。父亲轻轻地跟我说着话,语气格外温和,象个朋友似的,一点也没有平时的威严。我总觉得这是温柔的月光教给父亲这样为人处事。也许就是因为那次经历吧,我对脾气不好、不会处理人际关系的父亲,内心里一直有一份谅解,总觉得他不是一个不懂温情的人,只是有时候暴躁的性格掩盖了这份温情。
我在城里也看过月亮,城里的月亮一片朦胧,象是犯了重度贫血似的,于是总不免想起儿时亲近过的大山里的那片美丽的月亮,想起月光下的种种快乐和温馨。我知道,那片纯净、诗意的月亮,其实是我内心里另一种故乡,它比由山水、田园组成的故乡更让人怀想。
作者 游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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