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门前有一条大马路,难免常要忍受聒噪之苦,然而也有其得天独厚的玄妙之处。只因楼房后面靠一小山,山腰有一“太虚寺”,从清朝年间算起来,至少也有百多年了。陋室居于顶楼,故坐在书桌上,一抬头,透过书房的玻璃,目光便落在寺庙的红墙飞檐,也算是得了几分悠然之气。从住处步行到此,也不过二十分钟的样子。虽然隔得近,我却很少亲临,倒是这样的日日凝望,仿佛已守候了几生几世,平添了几分特别的意味。
寺庙虽小,但掩映在繁绿中,一抹红影倒有一些古韵遗风。昔时“梦里溪声疑作雨,霜钟敲断五更天”的景致已随了那月色淡入无尽的苍宇,唯有小溪桥头那默默蹲守的神兽和石碑上的青苔一起看人事衰荣。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这处小小的风景,也忘了来来去去之间,与它四目相对静坐无言的日子。只在某些特别的时刻,看见茂林丛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就想起:“今天那里应该比较热闹了吧!”很多时候,它就如后院里那一方青荷,静静地伫立,从嫩颜初绽到莲蓬落尽,都只有歇脚的风儿来倾听心事的诉说。
始终不曾忘怀的是那偶来拜访,来无影去无踪的绝响。它来访的日子绝无规律,几年间或许可听到一回,某些时候或许又会频频造访。但来访的时间大抵都在晚上。人生,几十载匆匆过客,见惯了春花秋月,有过一次动心的偶遇便成另一番风景。辗转难眠的张继曾与寒山寺的钟声偶遇,谱成了一曲穿越千古的绝唱。那我与太虚寺的钟声偶遇,不知是否也会成为不老的传说?日子不紧不慢地流逝着,或许有过很多的偶遇都被湮没在记忆的荒丛里了,直到有一天突然被唤醒,心底的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不曾注意过的风景和声音一一显现。太虚寺的钟声,以前听到过,只觉得徐徐的钟声将黑夜拉得格外空阔寂寥。钟声隐隐,曾在华岩寺的山房里听过,在文殊院的银杏树下听过,伴随着那同样悠长的偈诵声,与清凛的晨风,林间的微曦在心间汩汩流过。连同那一段时光,都有了金属的质感,轻轻一碰便如水波般四处荡漾。偶尔还有一两朵溅出的水花,在梦里,在沉思里,在笔下空白的省略号里。
就在不经意间再次听到太虚寺的钟声,遥遥的,破空而来,富有节奏的敲击,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温暖的心房。亲切里带着激动,如久别重逢的故人,互相印证着彼此的气息。隔了时空,隔了记忆,钟声没有了当初的清晰,却更像是晚归时的召唤。夜朦胧,看不到来处,却记得回家的路途。钟,依然挂在红墙内清淡如水的日子里,在晨昏之间行使着自己的职责。能否“晨钟一杵醒尘梦”,也要看个人的造化与慧根深浅了。
我们的生活,在一刻不停的“嘀嗒”声中无有休歇。偶尔,静下来看看远方的风景也是越来越困难了。山间的高速公路四处延伸,列车的汽笛在黑夜里愈加喧嚣,不断崛起的高楼逐渐遮挡了我的视线,或许再过段日子,这得天独厚的妙趣就要结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可供我与这钟声偶遇呢?尤其,在这有雨的日子,香茗在手,就着那微醺的茶烟,让回眸处的梦乘一落叶,划向月夜的秋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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