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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写”:诗中的“华彩乐段”

编辑:redcloud 2016-01-07 00:00:00

    特写是电影艺术中一个专门术语,是说电影摄影机与拍摄对象在极近距离内所摄取的一种画面。特写镜头将拍摄对象放大,如人像的面部,人体的一个局部,一件物品或物品的一个细部,借以吸引观众的注意,以造成强烈和清晰的视觉形象。这种技法其审美机制,窃以为就是艺术的“集中凝炼”和“强调突出”。以便形成不同寻常的美感冲击力。正因为这样,故而除电影以外,其他艺术部类自来就有“特写”式的运用,如戏剧中的“亮相”,绘画中的“烘托”,音乐中的“华彩乐段”等等。而作为文学最高形式的诗歌,自然不会摒弃这种好的技法。诗中的“特写”指的是:诗人在创作中捕捉最富有特征的、能深刻反映生活本质、传达诗人美感的人或物,经过精心的艺术处理,然后构成勾魂摄魄的“意象”而予以传神写照。这种意象就近似电影中的“特写”,只不过电影特写利用现代摄影技术将拍摄对象放大,视觉形象更其鲜明突出罢了。其实,诗中意象刻画得精准、细腻,在读者审美想象中也同样具有电影特写的韵味。况且毕竟只是“取譬”性质,诗中“特写”自有其特色,即在“定格”以后还有活动画面的展示。动静结合,艺术效果会更好。例如艾青写于上世纪30年代的《乞丐》中一只“手”的意象,就像电影特写镜头一样,几十年来一直活在我的记忆之中,而且历久弥新:
    在北方/乞丐伸着永不缩回的手/乌黑的手/要求施舍一个铜子/向任何人/甚至掏不出一个铜子的兵士。
    这不像电影特写一样抢眼吗?艾青的诗学信条是:朴素、单纯、集中、明快。而他理解的“单纯”是:“以一个意象表明一个感觉和观念”(《艾青谈诗》)。《乞丐》这只手的“特写”,就非常形象地展示了旧中国劳苦人民极端痛苦的生活境况,宣示了诗人“民胞物与”的悲悯情怀。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
    诚然,“特写”在艺术描写中具有十分强烈的形象性、生动性和明晰性,故而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这种技法的运用频率就相当的高。试举一例:“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邶风·静女》)青年男女幽会,俏皮而有心计的姑娘,故意隐蔽起来,以致“爱而不见”,惹得青年男子“搔首踟蹰”即不停地搔耳挠腮,来回走动,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个特写就把小伙的焦急惶惑、姑娘的乖巧调皮立体地展现出来,极富生活情趣。吟咏之间,似乎让人感觉到人物的呼吸,触摸到人物的心跳,多么精彩的“特写”!
    “诗圣”杜甫是拍摄“特写”镜头的高手,在他诗歌的长廊里,精妙的“特写”,层见叠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等等,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即如短短的《冤村三首》竟也有好几处“特写”耀人眼目:“娇儿不离膝,畏我复却去”、“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歌罢仰天叹,四座泪纵横”。现在让我们共赏其中另一个“特写”镜头吧:
    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
    至德二年(757),杜甫任左拾遗,房琯罢相,他上书说情,触怒肃宗,肃宗一怒之下,将他放还(其实是“放逐”)羌村探家。与家人久别重逢,按说家人理应喜悦,为何反而“怪我在”呢?这有一系列原因:诸如“杜甫陷贼数月,可以死;脱贼亡归,可以死;疏救房琯,触怒肃宗,可以死;即如此次回乡,一路之上,风霜疾病、盗贼虎豹,也无不可以死。现在竟得生还,岂不太偶然了吗?妻子之怪,又何足怪呢?(肖滌非《杜甫研究》下卷第57页)由此可见,这一个“怪”字浓缩了丰富的社会生活,具有一定的心理深度。是的,“怪”字,它把惊疑、惊异、惊骇、惊喜等异常复杂的感情糅合一起,直到“惊定”(由幻想世界回到现实生活)这才缓过神来“还拭泪”,即所谓“喜心翻到极,呜咽泪沾巾”(《喜达行在所》)这种复杂反常的情态,通过“特写”的艺术表现,其美感震撼力何等强烈:它是一幅伤心惨目的图画,更是“世乱遭飘荡”的时代一曲撕心裂肺的哀歌。佛家有所谓“纳须弥于芥子”、“微尘中见大千”,也就是现代美学说的“个别反映一般,有限显示无限”,而这,正是“妻拏怪我在,惊定还拭泪”这一“特写”所达到的美学高度。前人认为杜甫《羌村三首》“一字一句,镂出肺肠,人才莫知措手;而婉转周至,跃然目前,又若寻常人所欲道者。”(《杜甫详注》引王慎中语)我们从这一帧“特写”中亦可“尝一脔而知鼎味”了吧。
    前人善于营构“特写”这种诗艺,在当代诗词创作中也很好的得到了继承和发扬。先请欣赏星汉绝句《十二月十一日夜业余大学授课归舍》:
    脚下高低似酒威,扑身片片雪花肥。
    高楼灯黑一窗亮,知是妻儿待我归。
    抒写亲情的诗篇,古典诗词中可谓汗牛充栋。即以用“夜归远远瞥见自家灯光”这个特写镜头来表现的,也并非鲜见。例如唐·陆龟蒙”归时月堕汀洲寒,认得妻儿补网灯”,(《钓侣》)、宋·周密“村店月昏泥径滑,竹窗斜漏补衣灯”(《夜归》)这些诗中的“灯光”于盎然诗意中飘逸着一种温馨的亲情,是那样的沁人心脾。而星汉这首七绝对此有所继承,更有所超越。此诗最大的特点,就是典型环境(景)与典型情绪(情)十分协调、浑化无迹。你看,大雪纷飞,天寒地冻,连诗人行走都有些踉跄(“似酒威”)。这样苦寒之夜,人们大都早已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而唯独诗人一家还在冒着严寒苦苦等候夜归人呀!足见对亲人系念之深,眷顾之切。(至此,我们就会理解作者为何不惮其烦在诗题中标明时间了。)诗人极擅长“熔铸”和“概括”,只用“高楼灯黑一窗亮”七个字的“特写”,不就将上述浓情密意诗意地吐露无遗吗?是的,甫一展卷,那“高楼灯黑一窗亮”的灯光一下就照亮了读者审美的眼睛,使人感到那“一窗亮”不只是灯光的照明,更是那热烘烘的“亲情”在炽烈燃烧中迸发出的耀眼的火焰。是的,这是人间大爱的绽放,人情美、人性美的闪光,感人肺腑,弥足珍贵:欣赏着这样绝妙的“特写”,读者不独受到优美情操的熏陶,同时也获得不同寻常的美学享受。“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以数言而统万形,元气浑成,其浩无涯矣。”(谢榛《四溟诗话》),仔细品赏这一“特写”,对以上诗论,自然会有更具体更深刻的理解。
    再请看罗权学的七律《参观平江起义馆》:
    当年时势造英雄,猛士如云唱大风。
    志在屠龙兴草泽,身将跃马别黉宫。
    何愁恶仗经千次,只叹忠言忤九重。
    江水滔滔流不尽,怒潮犹自撼长空。
    作品如黄钟大吕,扣人心弦;尤其是尾联这一“特写”“江水滔滔流不尽,怒潮犹自撼长空”。可谓“篇终接混茫”(杜甫语),雄浑、苍凉,悲壮的画面中,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怒潮》原本是歌颂彭总(德怀)丰功伟绩的电影片名,此处妙语双关,发人深思,“犹自”为时间副词,表时间的延续,与“滔滔流不尽”呼应,暗示彭总功业永垂不朽和锲而不舍的顽强精神。“撼长空”,何等力度;分明是对“宁虎折勿弯”斗争精神和刚烈性格的礼赞。反复吟哦之中,似乎依稀听到冤魂不屈的呐喊,继续在为人民利益“鼓与呼”,在悲壮、苍凉的氛围中,我们似乎也隐隐感到诗人与忠魂幽明永隔的无限悲怆。总之,这一结尾的“特写”,凝炼含蓄,寄慨遥深,是一曲动人心魄而又催人奋进的英雄赞歌。如此孕大含深的“特写”,真令读者“骤读之如在耳目之前,久诵之而得隽永之趣。”
    综上可知:为了实现诗歌美学功能的最大化,诗人们从一定的创作目的出发,在相应的语境中拍摄好“特写”镜头,奏响着华彩乐段”,那是非常必要的。(
张国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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